云南中医学院附属医院内科副主任医师 罗铨
临床上一切虚损不足的证候，最后一般都转归为气虚、血虚、阴虚或阳虚。脾为后天之本，气血生化之源，所以气虚、血虚应着重补脾；肾为先天之本，乃真阴、真阳之所寄，故阴虚、阳虚应着重补肾。危重证候由于其处于“阴阳离决”的危急状态，所以补肾法对于治疗某些危重病证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。
补肾法的基本规律
祖国医学认为，肾是“水火之府，阴阳之宅”，内藏元阴和元阳。元阴即元精、肾阴，是生命的根本物质；元阳即命门火、肾阳，是生命的根本动力。无论元阴或元阳都宜固秘，不宜耗伤，固秘则能维持生理活动的正常，耗伤则诸病之由生。所以钱乙说：“肾主虚，无实也。”主张治疗上“有补无泻”。危重证候，大都久病及肾，显示元阳式微，或肾阴亏虚，或元阳外越，或肾精不固，因此温补肾阳、滋养肾阴、纳气归肾、填精补髓是补肾法的四个要点。
温补肾阳∶《难经》指出，命门是“诸神精之所舍，原气之所系也”（36难）。张景岳形容命门说：“天之大宝，只此一丸红日；人之大宝，只此一息真阳”；“阳来即生，阳去即死”。命门火通过三焦的输布，达到全身各脏腑组织，成为全身各部分活动的动力。“五脏之阴气，非此不能滋；五脏之阳气，非此不能发”（《景岳全书·传忠录》）。某些危重证候，由于元阳式微，证见神疲倦怠，四肢厥逆，腰膝酸冷，或阳虚阴盛，水湿泛滥，心悸浮肿，脉象沉细等，皆当温补肾阳，扶阳抑阴。
纳气归肾∶肾阳宜潜藏。肾阳虚衰的进一步发展，可导致阴盛逼阳，虚阳外越。张景岳说∶“若使命门阴盛则元阳畏避，龙火无藏身之地，故致浮散不归，而为烦热格阳等病。凡善治此者，惟从其性，但使阳和之气，直入坎中，据其窟宅而招之诱之，则相求同气，而虚阳无不归原矣。”临床危重证候，由于虚阳浮越，证见面赤烦躁，身热咽痛，呕逆气促等，应在温肾壮阳的基础上，加用潜降收纳的药物，即引火归原，纳气归肾。
滋养肾阴∶《素问·上古天真论》说∶“肾者主水，受五脏六腑之精而藏之。”即是说肾阴要靠后天的补充，而这种肾阴又为其他脏腑生理活动的物质基础，所以肾阴是一身阴液的根本，能滋润形体脏腑，抑制阳亢火动。临床危重证候，由于久病及肾，肾阴不足，可致形体消瘦，眩晕耳鸣，潮热盗汗，五心烦热，虚火内扰，血热妄行等，应滋养肾阴，补阴配阳。
填精补髓：肾精亏损，可以认为是肾阴不足的进一步发展。肾精亏损，则“筋骨解堕，……发鬓白，……身体重，行步不正”（《素问上古天真论》）。临床危重证候，肾精亏损可见健忘，恍惚，足痿无力，头昏耳鸣，表情呆滞等。因精血同源，精亏则血虚，治当填精补髓，用血肉有情之品。
此外，由于临床上危重病证的复杂性与多变性，因此在应用补肾法的基础上，应结合其他治则灵活使用，笔者常结合下列方法使用。
补肾佐以化气利湿：在危重证候中，由于肾阳虚衰，膀胱不能气化，小便不利，水湿内停，泛滥肌肤为身肿；水泛为痰，上逆心肺，为心悸咳喘，成为本虚标实之证，应以温补肾阳治本，化气利湿治标。
补肾佐以平肝熄风：在危重证候中，由于真阴不足，肝阳无制，血随气升，轻则头目眩晕，重则发为“煎厥”、“大厥”，甚至导致“厥则暴死，气复反则生，不反则死”的严重后果。治当滋养肾阴，佐以平肝熄风，镇肝潜阳之剂。
补肾佐以益气收涩：在危重证候中，由于肾虚导致气虚。在上则清阳不升，头昏神疲，在下则二便不禁，滑精早泄等。治当补肾佐以益气收涩之品。
补肾佐以养血活血∶精血同源，肾精亏虚，可导致血虚，证见面色苍黄、严重贫血；或阴虚火旺，血热妄行，证见鼻衄、皮下出血等。治当补肾，佐以养血止血。气虚血涩，久病入络，又当活血祛瘀。
补肾佐以清热解毒：在危重证候中，由于热毒内蕴，伤及下焦，成为正虚邪实之证，治当补肾佐以清热解毒。
总之，某些危重证候，由于久病及肾，肾阴肾阳虚衰，甚至处于“阴阳离决”的状态，临床上采取温补肾阳、滋养肾阴、纳气归肾、填精补髓等四法补肾，再结合个体的不同情况，佐以化气利湿、平肝熄风、益气收涩、养血活血、清热解毒等，确能取得一定效果。
补肾法治疗危重病证举例
一、补肾法在治疗血液病中的应用
血液病大都有“出血”、“贫血”等特征。祖国医学认为肾藏精、主骨，骨生髓。髓能化血，故肾虚可导致血虚“贫血”；肾阴不足，阳亢火动，迫血妄行，或肾气虚衰，血无所主。皆可致“出血”，因此血液病中的危重证候，应虑及肾虚，使用补肾之法。
〔病例〕邓某，女，19岁。1976年4月5日入院。
病史摘要：发热、咽痛、牙痛、肘关节疼痛已半月，检查：发热39℃左右，重病容，贫血貌，心肺（-），肝脾未扪及，胸骨压痛（＋＋＋）。血常规：白细胞38.9×109/L，中性52%，淋巴28%，单核2%，有幼稚细胞，血色素54g/L。骨髓检查：拟诊为急性单核和急性粒细胞性白血病。
治疗经过∶入院后使用过化疗二疗程（14天），用阿糖胞苷100毫克，每日1次，静脉注射，6-巯基嘌呤50毫克，一日3次；强地松10毫克，一日3次。后改用中医辨证治疗为主。根据患者发热，出汗，烦渴，恶心欲吐，面色苍白，肢节疼痛，尿黄，脉浮数，苔淡黄腻等临床表现，辨证为肺胃郁热挟湿，本虚标实。先以清热化湿解毒法治其标。处方：沙参30克，生石膏30克，炒知母10克，藿香10克，佩兰12克，雄黄0.6克（兑服），生重楼15克，白花蛇舌草30克。
上方加减治疗约半月后，热退症减，仍见少气乏力，头昏腰酸，贫血貌，脉细弱略数，舌质淡红，苔薄白。证属肝肾亏虚，气血不足，拟补肾益气，佐以解毒之品。处方：黄芪30克，沙参15克，山萸肉15克，熟地15克，山药30克，果杞15克，补骨脂12克，大枣5枚，重楼15克，白花蛇舌草30克，甘草6克。
在辨证施治的同时、加服以下单方∶马前子0.9克（油炸），分2次吞服；生猪血200毫升，每日1次。
经以上治疗80天出院，出院时上下唇麻木，余无特殊不适，经骨髓多次复查，完全缓解。
按：本例除早期用过化疗二疗程外，主要是以中药治疗，初期治以清热解毒，以后治以补肾益气佐以解毒，经治疗80天获得完全缓解。出院后间断服用补肾益气，佐以解毒的方药，约八个月后复发再入院，治疗无效死亡。全生存期约一年半。根据我们的临床经验，白血病多属本虚标实之证，在补肾基础上结合清热解毒，对于改善症状，提高化疗耐受性，延长生存期，有一定价值。
二、补肾法在治疗慢性肾炎肾病综合征中的应用
慢性肾小球肾炎系一种变态反应或自体免疫性疾患，慢性肾炎肾病综合征以水肿、蛋白尿、低血浆蛋白、贫血、疲乏、腰痛等为特征。其危重病例，大都与肾虚有关。因肾虚不能化气行水，故水液泛滥为肿，肾虚不能固摄，精气下泄，产生蛋白尿；肾虚不能分清泌浊，精血亏虚，故产生低血浆蛋白、贫血；腰为肾之府，肾为元气之所系，肾虚故尿痛、疲乏。临床上采取补肾为主，结合益气、利湿、活血化瘀等法，不少病例收到满意效果。
〔病例〕卢某，女，42岁。1973年1月9日入院。
病史摘要：1972年6月开始发现腿痛、头面下肢浮肿，尿检有蛋白、红细胞、管型等改变，血压160/100毫米汞柱，当时诊为“慢性肾炎，肾病综合征”，在昆明某医院住院治疗，经使用强的松等效果不显，仍腰痛，大量蛋白尿，后转入我院住院治疗。
治疗经过：入院后，开始用小量激素（泼尼松5毫克，甲基睾丸素5毫克，每日3次，每周服3天）治疗，后以中医治疗为主。诊见面色苍黄，头面轻度浮肿，少气乏力，活动困难，腰痛尿少。尿检∶蛋白（＋＋＋），红、白细胞少数，颗粒管型少数。脉细缓，苔白润。辨证为脾肾气虚，气不摄精，先拟补肾健脾，益气利湿。处方∶黄芪30克，党参30克，白术15克，茯苓15克，续断15克，桑寄生30克，肉苁蓉15克，补骨脂12克，果杞15克，白茅根15克，车前子15克。
上方加减治疗约一月后，少气乏力好转，浮肿消退，仍腰痛不已，尿检蛋白（＋～＋＋），脉沉细，苔白。证属肾虚挟瘀，拟补肾益气，活血通络。处方∶炮附片30克（开水先煎4小时），肉桂6克，萸肉10克，山药30克，果杞15克，杜仲15克，茯苓15克，熟地15克，黄芪30克，当归10克，丹参30克，益母草30克。
经以上治疗4个多月出院，出院时临床症状基本消失，尿蛋白（微量），血压120/80毫米汞柱。
按：《医门法律》说∶“肾司开合，……肾气从阴则合，阴太盛则关门常合，水不通而为肿”。慢性肾炎多属阴水范畴，其病机多以脾肾气（阳）虚为本，以水瘀交阻为标。本例以补肾益气治本，结合利湿通络等法治标，取得较好效果。说明治疗本病，补肾有重要意义。
三、补肾法在治疗重症肌无力中的应用
重症肌无力由于运动肌的无力，轻者仅眼肌无力，眼脸下垂，四肢乏力，重者由于吞咽呼吸肌的无力，而造成死亡。按其见证，类似于中医的痿证。“脾主肌肉”，治疗应健脾益气，但本病之危重证候，由于脾虚及肾，肾阳虚惫，又当脾肾同治。
〔病例〕赵某，女，21岁。1977年3月20日入院。
患者于1976年11月开始双眼睁不开，视物昏花，复视，四肢乏力，吞咽、语言均困难。曾诊断为重症肌无力。入院前一直使用新斯的明治疗，可缓解症状。入院后曾用补中益气汤加葛根数十剂，一般情况平稳，精神好转，但肌无力明显存在。7月22日因感寒发热，体温39℃，呼吸困难，咳嗽痰多，咳痰无力，汗多，2～3小时即须注射新斯的明1/2支。证属痰热蕴肺，治以宣肺清热化痰，辅以西药红霉素静脉点滴。
7月25日：低热37.5℃，半卧位，不能自行起卧，面色嫩红，呼吸困难，咳嗽痰多清稀，排痰困难，大便溏稀，脉细无力，舌质淡。给予吸氧，加大新斯的明用量，症状仍无缓解，证属虚阳上浮，阳气欲脱，病危可虑，拟温肾益气，纳气固脱。处方：吉林红参9克，附片15克（开水先煎4小时），煅龙骨30克，煅牡蛎30克，茯苓24克，法夏15克，沉香1.5克，山萸肉15克，白术15克。
7月26日∶服上药后当日下午病情好转，咳痰减少，体温下降至37℃，能自行起卧，言语清楚，脉缓，舌质淡红润。仍拟上方去沉香加生地24克，以巩固疗效。
此后患者经中西医结合治疗，中药以补中益气汤加大剂量附片、葛根为主，病情逐渐好转而出院。
按：气虚则无力，而“气”主要来源于脾胃之中气和先天之元气，所以脾肾亏虚应是本病之本质。《素问·痿论》说∶“肾主身之骨髓……骨枯而髓减，发为骨痿”，提示对于本病的危重证候，使用补肾药物，应给予足够重视。
小结
1、危重病人，阴阳严重虚损，甚至处于“阴阳离决”状态；肾为先天之本，为真阴真阳之所寄，所以救治危重病人时注意到补肾，有其重要意义。
2、补肾法的要点是温补肾阳、滋养肾阴、纳气归肾、填精补髓，临证时应结合不同的个体情况，配合使用化气利湿、平肝熄风、益气收涩、养血活血、清热解毒等五法。
3、白血病、慢性肾炎、重症肌无力在目前皆属难治之病，我们以补肾法为主治疗这些病取得了一定效果，说明补肾法在治疗某些危难重证中有重要意义。
------本篇摘自：广西中医药，1982年第5期第1-4页